第四章 (第1/1页)

    小孩虽然没大问题，医生还是开了两瓶消炎退烧的水，孩子乖乖睡着打点滴，陈书则一直守在身边。

    到了饭点，小叔来电话，“你去哪儿了！怎么不回来吃饭？”

    对方语气激动，今天的事解释起来太麻烦，最后找了个借口，说被明武哥mama留住了。

    小叔冷哼了一声，情绪不明：“行。”

    挂了电话，陈书去医院的食堂买饭，怕小孩吃不下，特地买了粥，排队时想着等小家伙醒后带他去买条新裤子。

    病床上，孩子小小一团蜷在被子里，毛绒绒的脑袋一动一动的。

    陈书放下粥，“醒了？”

    小团子忽然不敢动了，掀开被子发现对方竟然紧紧抱着他的书包，脸埋进书包贴人后背那面，小狗似的动鼻子，一嗅一嗅，闭着眼睛一脸晕晕乎乎的。

    不怪他多想，这孩子行为举止……实在有些怪异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待陈书再开口，小家伙才如梦初醒般惊了一下，睁开困顿的双眼，黑溜的眼睛没有光亮，反倒爬上一层迷茫的氤氲。

    陈书抚抚他的脑袋，语气温柔，生怕吓着这小兽，“没事吧，哪里疼不疼？”

    小孩被摸得睫毛直颤，直勾勾盯着陈书近在咫尺的脸，喉咙里舒服得直哼哼，还主动用脸蹭蹭他的手腕，咧开嘴直笑，傻嘿嘿的。

    一张嘴，陈书又看见那空门牙，没忍住抽回手掩着嘴，轻轻笑了声。

    这没眼力见的，手抽得贼快，把小家伙吓得一哆嗦，眯着眼睛正舒服呢，忽然就被冷落，眼睛猛大睁开，满脸受伤地皱巴起眉头，眼睛一闭，小嘴一撇，立马就哭出声！

    眼睛红汪汪的，那委屈劲！

    陈书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哎不是，我没笑，哎你去哪儿！别跑啊……快回来……”

    小孩真受伤啦，起初还闷着声干哭，边抹眼泪边可怜兮兮地掀被子，鞋都穿反了，等哇一声嚎出来，人早一溜烟跑了，就是那哭声还在医院走廊里回荡。

    有陪产的男人困得眼皮直打架，听这么一声又响又亮的哭嗓，激动得彻底醒了，“生啦！生啦！”

    他老婆看傻子似的一脸无语，骂道：“有病啊你。”

    陈书愧疚死了，他干嘛要笑话人，赶紧追出去。

    这一追就到了旧村，远远看见那孩子进去大管家的院子，才放下心来，能哭这么一路还不带喘气的，大概是没事了。

    于是重重呼出一口气，他运动少，这么追一路差点要了他的命，这会儿弓着腰手扶膝盖大口喘气，心啊肺啊疼得直抽抽，牵连着肩膀上的伤也一并疼起来。

    “孩子，你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一道温和的中年女声从背后传来，回头看，正是大管。

    村里没人不知道她，陈书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于是向对方打招呼，“阿婶。”

    大管姓世，单名一个露字，四十多岁的女性，不是本地人，陈书还小时她便在村里了，穿着素雅，气质谈吐都与旧村里人不一样，长发束在耳后，浑身散发着书卷气。

    但不知是否是错觉，世露婶变得和记忆中不太一样，似乎憔悴了些。

    认出陈书来，世露婶还有些惊讶，“小书？什么时候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他挠挠头，从地上站起，“昨天。”

    回头看见婶儿手里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红袋子，里头叠放一床素色的新被子。

    不用问也知道，那是专门给死人垫棺材用的。

    “婶儿，我帮您。”

    说着就要伸手，对方先一步避开，领着他在站到墙根下，似是有话要说。

    他想让对方带他进院，想和小家伙道歉，无奈婶婶似乎并没有此想法。

    “牙牙找你了吧。”婶婶开口道。

    他没头没脑的，“牙牙？”

    冬日也有太阳，洒在人身上时暖融融的。

    婶婶嘴角牵起柔和的笑，漆黑眸光尽数融进暖阳中，“那孩子，被你逗得，哭的呦。”

    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，有了这名字打底，眼前立马浮现出那小孩空荡荡的两颗门牙。

    原来叫牙牙。

    可是……阿婶咋知道人是被他逗哭的。

    顿时不好意思起来，耳根发烫，说话都结巴，“不、不是婶，我……没想逗他。”

    对方听后却轻声笑起来，婶一笑，脸上残存的憔悴便荡然无存，“知道啦，不闹你。”

    “小书，牙牙可稀罕你，就是脑袋不怎么灵光，他要是再找你，能帮婶婶看着点不？算帮婶儿大忙了。”世露又说。

    话音落下，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牙牙看上去和普通孩子不一样，原来是个傻小孩，怪不得那么爱哭鼻子呢。

    陈书心里软得一塌糊涂，其实不用婶儿说他也会照看人家，红棉裤还欠着呢。

    赶巧遇上世露婶，他又问了一些办丧的事，要给爹准备准备。

    事情谈完，院子里忽然传来嚎啕大哭，两人都听出是牙牙的声音，只是这哭声与陈书之前听的太不一样，像要把心肺都撕裂，让人揪心。

    世露婶脸色猛地一沉，转身快步进屋，陈书跟在身后，有些犹豫地问道：“婶儿，我能进去吗？”

    世露婶在大红木门前僵了会儿，眸光微动，柔和目光中尽是哀伤：“你进去，牙牙哭得更厉害。”

    见陈书还杵在原地，婶儿又宽他的心，“没事儿，小家伙经常哭鼻子，出去骑两转单车就好了，你别担心，他好了自个就去找你。”

    想到这几天他会经常不在村里，陈书还有点担心，“我这几天可能在镇上，怕他找不到。”

    婶儿却十分笃定，“他找得到。”

    他没办法，只好目送阿婶进门，待屋里哭声渐渐平息下去，才悻悻然走了。

    没走两步，他忽然意识到一件大事！

    坏了，自行车！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红木门关着一院古宅子，上百年岁数了，是村里一位老人家送给世露的，老人现在也住里面，正厅门廊上恭恭敬敬立着道牌匾——金世堂。

    古木雕花的门匾此时却缠绕着厚重的白布，从两边垂落至地，环顾四周才发现，白绫布缠满院落，比冬日的雪花还要刺眼。

    牌匾下跪着一小娃，单薄肩背不断抖动，正呜呜流着泪，他前面铺着一道凉席，白布盖在上面，影影约约凸出一道人形。

    白布半边被小娃掀开，露出血rou烧焦的皮rou，像人身上凭空长出层糊锅巴。

    “呜呜姨妈，阿妈骗我，阿妈说她要去过好日子，她怎么变成这样啦？”

    世露走近和牙牙一块跪在亡人身前，揩了揩他哭肿的双眼，“她没骗你，mama现在开心多了。”

    小傻子哪听得懂那么多，但姨妈和mama肯定不会骗他，只好好收敛哭声，可怜巴巴的，“阿妈等等我，我也想阿爹，等……等书书生了小兔子，我就来找你们。”

    孩子养了两只兔子，一黑一白，白的那只叫书书。

    世露无奈地抚他脑袋，“傻孩子，书书前天就生了五个兔崽了。”

    牙牙忽然着急起来，“那、那不算，我说的是下一胎，下一胎！”

    世露：“好好好，牙牙说的是下一胎，等下胎小兔生了怎么办呢？”

    小家伙却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，一紧张又开始掐自己大腿。

    世露把他手拿开：“还有陈书呢，陈书怎么办，你不要陈书了？”

    陈书……陈书……

    牙牙放松了些，脸又变得红扑扑的，看看姨妈，又立马低下头，孩子不好意思啦，只能傻乎乎笑着，“陈书……陈书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要找阿爹阿妈？”世露又问。

    小傻子已经被姨妈绕晕了，摇摇头，“陈书……陈书……”